打从没牙的小孩到没牙的老人家,我想没有不爱看杂技的。
说到杂技,再没有比咱们那位泰焦傲的演出更热闹的了。更何况今儿晚上是他的告别演出,演完他就要去海滨休养。因此,打清早起,哪儿都在谈着晚上得早点儿吃饭,吃了饭要去看杂技。
这么多人要看杂技,可把医院给忙坏了。医院?是医院。看泰焦傲的表演得凭证入场。凭什么证?健康检查证。他的表演太惊险了,有心脏病的、高血压的都不能看。收票的同志一边收票,一边看证。
好,咱们这位杂技演员泰焦傲上场了。好几丈高处有根钢丝,泰焦傲像猴子一样,打云梯似的梯子上呼呼呼爬到钢丝旁边的一个高台上。他站在那个高台上,头一低,一个空心跟斗,在钢丝上骨碌碌打起滚来了。他从这头一直滚到那头,打那头再滚回这头,滚来滚去;猛地到了钢丝当中,蹦了一下,离钢丝几尺,悬空一个跟斗,又落到钢丝上。要知道泰焦傲表演得怎么样,看观众的表情就行了。打上边看下去,他们一个个头抬起来,就是一个脸的海,大脸、小脸、胖脸、瘦脸、长脸、扁脸,眼睛都睁得老大的。一下子,他们的眼都闭上了,这是说:“要出事了!”一下子,他们的眼半开半闭,这是说:“瞧瞧怎么样!”一下子,他们的眼都睁大了,接着,整个戏院子像刮风似的飘过一阵喝彩声,全场一致拍手,大叫:“好哇!再来一个!……”
大伙儿就这么一会儿眼开,一会儿眼闭;一会儿张口,一会儿闭口;一会儿叹气,一会儿大叫的。过了半天,所有的脸同时从上而下一“鞠躬”,都低下来了。怎么啦?泰焦傲从高空中骨碌一翻身,像跳水一样倒头呼呼飞下来,已经落到了地面。他就这么一根食指点在地上,全身一动不动地倒立着。一转眼的工夫,用一根指头支着,全身倒立着的泰焦傲呼呼旋转起来了。他越转越快,越转越快,于是连人也看不出来了,光剩下影子。场上的一个小丑急得到处乱转,到处乱找,可是连影子也不见了。只听喇叭锣鼓一阵响,泰焦傲打后台出来了,抱着拳头跟大伙儿谢幕。小丑马上拿出雨伞在前面挡着。怎么啦?观众把那些个花呀扔到台上来了,一会儿工夫,就把小丑埋在花里了。
泰焦傲回到化妆室一看,一屋子都是花篮、锦旗,上面都写着“送给天才的杂技演员泰焦傲”“送给杂技界的天才泰焦傲”。泰焦傲一个花篮一个花篮看过去,一面锦旗一面锦旗看过去,嘟囔着说:“天才,天才,天才……”这时,小丑推门进来了,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。泰焦傲斜眼瞧他一下,两眼朝天,对他说:“小甄,你看见没有,天才!天才!我这是天才!你还说跟我学技术本领呢!学得了吗?看你就不是演杂技的长相,当小丑得了……”
这小丑叫甄用工,是泰焦傲的助手。他多少次求泰焦傲教他本领,让他表演:“泰叔叔,我已经学会……”“泰叔叔,我已经能够……”可是每次说不上半句,就给泰焦傲挡回去:“得有天才!”可是天才呐,不比鼻子眼睛,瞧不见。甄用工答不上话来了。
再说泰焦傲带着甄用工坐汽车到了休养所。泰焦傲在屋子里那面大照身镜前一看,自己又高又长,瘦瘦的,英俊极了,真是天才的样子。他高兴万分,往软绵绵的床上一躺:“嗨,这回我得好好休养,甭想叫我再动一动。服务员同志,来两磅牛奶、五个鸡蛋、一只烤鸡、十杯冰淇淋……”甄用工打岔了:“泰叔叔,咱们杂技演员不兴吃这些!”泰焦傲鼻子里出气:“哼!那是一般的杂技演员,对于我这个天才的杂技演员,这些都用不上!”
大清早,太阳还没出来,甄用工来敲房门了:“泰叔叔,该起来练功了!”泰焦傲用枕头捂住脑袋:“别闹别闹,我是来休养的,得好好儿睡!”“泰叔叔,这是杂技团的规矩。”“规矩规矩!我是天才,天才不用这些个!”
太阳出来了,都七点半啦,甄用工已经一个劲儿翻了不知多少跟头,竖了不知多少时候蜻蜓,练功练得满头大汗。他回来一看,泰焦傲还在睡呐:“泰叔叔,该起来做广播体操了!”泰焦傲把头钻到枕头底下:“别闹别闹,我还得睡,天才的杂技演员还用着做广播操?笑话!”
总而言之,泰焦傲这回躺下,就没起来过。吃,他也不起来,就请服务员送到屋里来让他躺着吃。甄用工叫他练功,他就是四个字回复:“我是天才!”他的食量越来越大了,一只母鸡一个月下的蛋还不够他吃一顿。这下子,他的身子涨起来了。他躺在床上,打一个呼噜,身子涨一点儿,打一个呼噜,身子涨一点儿;一个呼噜又一个呼噜,身子涨一点儿又涨一点儿……也不知睡了多久,忽然有一天,他被叫醒了。甄用工在窗口大叫大嚷:“泰叔叔,电报,得马上走,节目都排好了,就等着你!”
还有什么说的,走吧!泰焦傲刚坐起来,就一个咕咚,滚到地上了。怎么啦?因为身子太重了。他在地上打了两个滚,像只大皮球似的躺着———不能说躺,可也想不出个字来说,因为这时候他两头不着地,头脚离地远着呐!他手舞足蹈地就是起不来,脚不着地怎么起来呀!他好不容易滚到墙边,支着墙摇摇晃晃地站直。全靠练了那些年的功,亏他那两条脚能支起那么大一个身子!可是不好,他又要往前栽跟斗了,因为上身太重了,他连忙抱住肚子———这也是勉强抱住的,因为他的两只手没法搁到一块儿去。
泰焦傲简直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!去照镜子吧,哎呀,镜子变小了,搁不下他了。他照到了左半边身子,右半边身子不见了;他照到右半边身子,左半边身子不见了。别说镜子小了,屋子也小了,他走来走去,不是碰到这个,就是碰到那个。椅子也小了,挺大的一把椅子,就只能搁下他十分之一的屁股。他的肚子现在只有一个好处:顶桌子用。
没工夫端详自己了,时间到了,得马上走。可是走不了哇!怎么啦?门小了,出不去。甄用工在他后面使劲推也没用,他堵在门洞里了。甄用工好容易想了个办法,让他横着身子站在门框当中。肚子堵在门里边,甄用工拼命按肚子,让它一点儿一点儿往门外边滑。呼的一下,整个肚子滑到门外去了,泰焦傲连人带肚子总算出来了。
外面卡车已经等着。泰焦傲把脑袋往车子里一钻,身子半天挤不进去。泰焦傲露出头来直喘气。猛一下子,他只觉得有人推着他的屁股,把他往卡车上推。他想用手推开这人,手又够不到。于是,他不由自主地被推上了车。那人透一口气,关上了栅栏门。(这是辆装着栅栏的车子呐。)竟有那么巧,动物园正用汽车装运外国送来的一头大象。半道儿上,大象下车休息吃东西。到了时间,司机就把大象推上车。司机是个冒失鬼,看见面前有个庞然巨物,以为是大象,就低下头来,闭起眼睛把泰焦傲推上了车。司机正要开车,甄用工提着箱子什么的奔出来一看,连忙跑上司机室,跟司机说了几句,车子就开了。旁边那只大象看着,眨巴着它的小眼睛。
一会儿工夫,卡车到了戏院。只见戏院灯火辉煌,人山人海。“天才杂技演员泰焦傲今天表演绝技”的霓虹灯大字高入云霄,就是巨幅广告上画的那个泰焦傲太不像他本人了。谁说他是那么瘦瘦长长的!瞧他本人吧,来了,下车了。他走下跳板,身子一歪,打跳板上倒栽葱似的滚了下来,活像一只大皮球!
杂技院里鼓敲起来了,喇叭吹起来了,扩音器报告说:“天下闻名的天才杂技演员表演钢丝绝技!”说时迟那时快,在打雷似的掌声中,泰焦傲跑出来———不,滚出来了。他滚到钢丝架下面,用小手抓抓头,怎么办?上不去呀!别说他焦急,全场的观众都焦急,大家都鸦雀无声。小丑甄用工顿时想出个办法,把吊道具的钩子放下来,在泰焦傲的裤带上一钩,开动起重机,把巨大的泰焦傲吊了上去。
泰焦傲到了钢丝架旁边的高台上喘了半天粗气,一个实心跟斗滚在钢丝上,想要滚到那头去。可是呼地一下子,他像滑滑梯一样,滑到了钢丝当中。钢丝变成了尖尖朝下的三角形。泰焦傲就在三角形的尖尖上,既不能上,也不能下。什么道理?重嘛。老实说,泰焦傲的本领是好,心里虽然慌,却不露出来。瞧吧,他在高空中表演荡秋千了。可是老荡秋千也不行啊,只好在钢丝上表演新节目———滚球。他那个圆身子在钢丝上打着滚。下面是满场掌声。可是钢丝受不住了,它从来没承受过这么大的重量。钢丝被泰焦傲越压越细,越压越细,加上他那么———乱滚,一下子,崩!……
“不好了!”“掉下来了!”“压下来还了得!”“妈呀!”这些话是下面大伙儿七嘴八舌同时说的。大家一边说,一边把眼睛都闭上了。泰焦傲像颗大炸弹似的直往下掉,眼看这颗“炸弹”就要爆炸了。咦,怎么没动静啊?闭着的眼睛就偷偷张开一点儿,接着,所有的眼睛都睁大了。只见泰焦傲在离地不远的地方停下了,像只大皮球似的转个不停。大家喘过口气再一看,大球下面是那个小丑,就是天天刻苦练功的甄用工。他用一根手指头顶住转个不停的泰焦傲,在表演耍球呐!甄用工再用指头向上一顶,泰焦傲就往上一蹦;甄用工一个跟斗,躺在地上,举起两只脚,把掉下来的“大球”蹬得骨碌碌乱转……
这个节目实在会把人吓死,幸亏来看杂技的人都凭着一张健康检查证,没出事儿。
(节选,有删改)
阅读感悟
《一个天才的杂技演员》用夸张、对比的手法,告诉读者这样一个道理:勤能补拙,天才在于积累,聪明在于勤奋。
为了阐述这个道理,童话采用了对比的方法,描述了泰焦傲前后两次截然不同的表演。同时,童话将小丑甄用工和泰焦傲对比:甄用工一开始只是个“小角色”,但他虚心好学,最后成了真正的“天才的杂技演员”。
除了对比,童话还采用了夸张的手法。例如:泰焦傲在休养期间,“躺在床上,打一个呼噜又一个呼噜,身子涨一点儿又涨一点儿……”“椅子也小了,挺大的一把椅子, 就只能搁下他十分之一的屁股。他的肚子现在只有一个好处:顶桌子用”。这些夸张没有离开真实的生活。作家将类似的事儿,用夸张的方法“放大”,既“假”又“真”,巧妙地将读者的理性思维与童话故事的情节相交融,使读者在阅读的同时有身临其境之感。
这篇童话还创造了幽默的气氛,使本来平淡无奇的故事一刹那间变得活灵活现,让读者在嬉笑声中得到别样的感悟。如描述观众看泰焦傲表演时的动作:“他们一个个头抬起来,就是一个脸的海,大脸、小脸、胖脸、瘦脸、长脸、扁脸,眼睛都睁得老大的。一下子,他们的眼睛都闭上了,这是说:‘要出事了!’……”读者由此联想到泰焦傲表演时精彩的情景。不知不觉,读者跟随着作者的笔触步入了童话的虚幻世界。
(张彤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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